孙杨大概未想过自己会败诉,两天前从杭州回到北京时,他还在跟队里的领导商量希望能够在疫情下找到出国外训的办法。然而,这一切都在2月28日戛然而止。时钟缓缓走向五的位置,还在北体大训练的孙杨从泳池里提前起水,决定命运的一刻终于到了。
得到消息以后,孙杨匆匆离开训练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6点42分,孙杨终于通过微博发声:“收到国际体育仲裁院的裁决结果,我感到震惊,愤怒,不能理解!”同时,孙杨表示已向瑞士联邦最高法院提起上诉:“让更多的人知道事实真相。我坚信自己的清白!坚信事实必定战胜谎言!”
但有律师分析,上诉成功的概率只有7%。
晚上,孙杨一家执意要赶回杭州,然而疫情之下,封闭中的北体大不允许随意出入,双方发生激烈争执,甚至惊动了保卫处和值班校领导。
第二天,孙杨团队不只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在微博公布了此前血检员和助理的个人信息。结果自然是引发了网络暴力。
孙杨应该是真的急了,因为而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摆在眼前:
8年禁赛,对于29岁的孙杨来说,极大概率意味着生涯的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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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年仅16岁的孙杨首次进入国家队,一年后他就在北京奥运会男子1500米项目中游进决赛,2009年,他在这个项目上拿下世锦赛的铜牌——对于彼时并不热门的中国游泳来说,这个敢于放话要“击败朴泰桓(实际上是他曾经的偶像)”的小伙子是混沌初开中的亮点,他代表希望也代表中国游泳未来的无限可能。
那时的孙杨勤奋而刻苦,每天的训练量有14-20公里。但更让人感到与众不同的是他的性格,有记者回忆到,没有出名时的孙杨和其他腼腆的运动员不同,特别健谈,每次都拉着大家说个不停,而且思路清晰,也知道媒体们想获取的新闻点,是非常好的采访对象。
2010年广州亚运会,孙杨和队友合作拿到接力金牌,打破了日本游泳对于亚洲男子泳坛56年的垄断,这是孙杨的第一块金牌,随后在自己的主项1500米中,孙杨又打破亚洲纪录夺金。
2011年世锦赛,孙杨拿到了自己的第一个世界冠军。
一年后的伦敦奥运会,孙杨一飞冲天,同时斩获400米和1500米两枚金牌,成为中国第一个男子游泳奥运冠军,稳稳的奠定自己在中国游泳的领军地位。
聪明、热情、天才,彼时只有21岁的孙杨,意气风发的一片坦途。理所应当成了中国游泳的符号,也成为中国游泳队的队长。
然而,泳池里的理所应当,却不是日常生活中畅行无阻的通行证。
2013年年初,孙杨与恩师朱志根发生矛盾,随后竟然转化为肢体冲突,孙杨此后三次提出更换教练,最终两人分道扬镳。
2013年年末,孙杨因无证驾驶,被罚款2千元,并拘留7天。
2014年,孙杨在尿检中被查出使用违禁物质曲美他嗪。
2014年仁川亚运会赛后采访中,孙杨公开吐槽日本国歌太难听……
在熟悉孙杨的人眼中,孙杨既大胆又敏感,好胜心极强且自带气场。对于一个运动员来说,这样的性格当然有助于他在竞争中不断突破自我,但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这往往也意味着他办事莽撞,钻牛角尖而不计后果。
而随着时间的增长和荣誉的累计,这种莽撞(甚至可以说霸道)性格的负面影响开始被不断放大,不少游泳记者都经历过和孙杨一家亲密无间,再到互相拉黑的过程。
不是没有人给他提过醒,师徒事件爆出后,浙江队某功勋教练呼吁队内其他教练不要接手孙杨,让他先自我反省。无证驾驶事件后,某游泳记者曾给他送过三条丝袜,寓意“三思而后行”。
但这些劝诫相对于对金牌的宽容,太微不足道了。
和朱志根闹掰之后,队里最终同意了孙杨的要求,主管教练从朱志根变成了张亚东。
无证驾驶被“象征性”开除后,也并未影响他接下来国际大赛的资格,转身就奔赴了仁川亚运会。
禁药事件官方给出的解释是误服,判罚禁赛三个月,而宣布消息时,禁赛期已经结束。
……
被偏爱的永远有恃无恐。在一次次妥协下,孙杨的举动也越来越夸张。世锦赛,他和巴西女运动员发生肢体冲突;全运会结束后,他擅自离队跑到泰国旅游错过飞行药检;雅加达亚运会,不顾国家赞助商的利益,穿个人赞助品牌登上领奖台……
“不会影响到我,已经见怪不怪了。”亚运会时有记者问到场外因素是否会影响他时,“见识过大风大浪”的孙杨坦然微笑。
一次次的风险,一次次的麻烦,都被孙杨用成绩和实力化解,不服?不服憋着,至于后果……什么是后果?
孙杨的妈妈对他的教育就是:你有了成绩就有了一切,没有成绩就什么也不是。
强者通吃,不问对错。
然而事实上,好像也的确如此。
不仅他有了一切,他的家人也有了一切,百度百科上甚至有父母二人的单独名条。
与父亲孙全洪相比,孙杨的母亲杨明显然知名度更高。不管是外训还是参赛,孙杨妈妈始终伴随儿子左右,俨然是中国游泳队的一员,甚至对队里的领导和教练指手画脚,孙杨也毫不掩饰的表示:曾经和运动队闹脾气,如果妈妈不跟着自己训练比赛,就不游泳了。
父亲孙全洪看起来则儒雅得多,但在被保安拦下查证件时也曾勃然大怒:“我是孙杨的父亲,你不认识我?”
所以,当抗检事件爆出后,圈内人甚至都懒得去怀疑事情的真伪,因为这种做法实在是太典型,太孙杨,压根不可能是别人能干出来的事。
只是这次,他要付出的代价已经不能再用国家荣誉和成绩来透支担保了。
8年禁赛,对于一个普通运动员来说都无法接受,更何况是孙杨。
此刻,无论是爱孙杨还是恨孙杨的人,心里多多少少都有些遗憾,一个世出的天才,是怎么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样子。
如果这八年,有人能够拽他一把,他能够真正的被惩罚哪怕一次,是不是都不会是这样的结果。
雪崩之下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面对人生中的最大危机,孙杨显然出离愤怒了,在正式回应后,连发三条微博,质疑暴力抗检一说,并曝光了检测人员的证件号码。母亲杨明也不甘示弱,在朋友圈公然炮轰律师和游泳队的领导。
然而这一切都无济于事了,不仅改变不了裁决的结果,另一个现实就是,今后没有成绩的护佑,也许孙杨的难关才刚刚开始。就在2月28日的晚上,有些赞助商已经连夜删除近几年和孙杨有关的所有微博。
孙杨现在该想的,也许是自己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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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泳是一个相对容易早衰的项目,8年时间,对于很多运动员来说意味着整个职业生涯。
过去的8年,孙杨从一鸣惊人逐步迈向巅峰。
未来的8年,孙杨从巅峰跌落,又将何去何从?
时间冰冷而残酷,8年的时光实在过于漫长,毕竟中国体育功劳簿的英雄太多,多到让人记不住谁是特殊的存在。在孙杨之前,中国男子游泳领军人物是张琳,他在罗马世锦赛上获得中国男子游泳首枚金牌,在北京奥运会上代表中国男子游泳第一次站在领奖台上,至今仍保持男子800米世界纪录。
罗马夺冠后,张琳的消息在《新闻联播》第二条播出,大群粉丝在机场疯狂追逐,总局领导亲自接见,每天都有数不尽的采访邀约。然而曲终人散后,只有微博上460万的粉丝数量还证明着那段喧嚣。
退役后,这位曾经的“大哥大”开始了普通的学生生涯,并创立了张琳游泳学校,认真的经营着自己安稳的小日子。
这或许就会是孙杨未来人生的既定轨迹,毕竟对于一个几乎已经注定要很快过气的巨星来说,大隐隐于市其实也不算是什么坏结局,尤其是当他以这种方式退场之后。
但孙杨会甘心以这样的方式退场吗?
万幸的是,即使生涯被判死缓,但孙杨过往的所有成绩依然有效,CAS明确在裁决中说明,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在2018年9月4日后(包括在2019年7月韩国光州世锦赛期间)孙杨服用了兴奋剂,运动员在CAS的判决之前所取得的成绩将不会被剥夺。
禁赛与伟大并不矛盾,孙杨依然是中国游泳的旗帜,哪怕在形容上要加上“曾经”两个字。
但这是孙杨人气的基础,在微博等平台上,大量的网友和粉丝认为孙杨被判8年禁赛是“阴谋”和“黑幕”,几个月前他在吐槽大会上表现出的综艺感,或许也证明他依然可以以别的方式保持足够的曝光,维持一个明星的体面。
然而问题是,没有成绩的运动员不可能靠过去的记忆活在人们心中,风流传奇总被雨打风吹去,孙杨或许可以延缓自己退场的时间,却无法改变这个结局。
除非他能准备好重新上场。
别说是天方夜谭,游泳或许是一个容易早衰的运动,但它也从来没有对那些怀揣梦想者说不。2008年北京奥运会上,41岁的美国选手埃尔文就拿到了女子50米自由泳的冠军,而8年后的里约,在男子50米自由泳的比赛里,35岁的美国选手埃尔文拿到了金牌。今年,35岁的罗切特甚至还在为第五次参加奥运会而积极备战。
现在我们还无法想象一个离开游泳的孙杨,或许未来也不能,游泳是他的全部,在游泳这件事上,孙杨也确实从未含糊,他的启蒙教练朱颖说:“孙杨是不能激他的,他的训练量总是比别人大,别人都结束了,他还能再游。小时候他就和比他大的孩子一起游。加量还可以,就是不服软。”
2015年,孙杨曾经算过一笔账:7岁到24岁之间他游过的所有距离。最后算出的结果是47550km。
但问题是,如果八年后的某一天,孙杨真的又能以一个游泳运动员的身份重新站在公众面前,我们还真得记得他吗?
而8年后的孙杨,是否又还会如当年一样莽撞而热情?当他回忆起8年前的2月28日,又会想起什么?